【劍與毒藥】Chapter1 傾城之毒(F)



  聽見鐵面具底下傳來的悶笑聲,伏塔司差點以為那底下換了個人,明明最後的據點近在眼前,為什麼特意在這裡等待他的到來?不、不對,打從一開始決勝點就不在城議會,而是他們之間的較量。伏塔司想通了這點,使了個眼色讓部下們繼續前進,自己留在原地與葛拉迪歐相對。

  終於只剩下他們兩人了,葛拉迪歐早已雙劍分握,他出發前將斷劍換了柄新的,總算恢復了兩劍完好的狀態;伏塔司今次不是帶著日常配劍,而是揹著一柄劍刃比之前那把制式劍長了兩吋餘的大劍;他雙手交握、劍刃後拖,略為壓低了上身。

  不需要什麼開始的信號,葛拉迪歐左足一蹬,眨眼間已遞出一劍直取胸口。伏塔司以右腳為軸、側身一轉驚險避過,大劍順著扭力斜砍而上,匡噹一聲逼得葛拉迪歐回劍救援,飛退到了窗邊。



  伏塔司一面調整氣息,一面暗自欣喜,果然正如自己所想的一般,葛拉迪歐雖然速度極快,但他不習慣直線以外的攻擊軌跡。

  「你看起來不像騎士,反倒像個劊子手。」彷彿嗅出對手的得意,葛拉迪歐出言譏誚。

  「當臣民犯罪時,由領主親手處決是一種禮儀,我的父親不但這樣教導我,同時也以身作則。」伏塔司平緩呼吸,不驕不躁地回應。

  接著又拆換幾招,都是一進一退,始終沒有甚麼進展,雖然看起來是占了上風,但連續揮動大劍的伏塔司也已經滿頭大汗;即便看不見葛拉迪歐的表情,他也感覺對方並不輕鬆,一來體力已經在急行軍與奔走中消耗了許多、速度比之前交手時慢上了不少;二來自己刻意挑選了與他的雙劍相性不合的武器,在這些優勢加起來的情況下,卻仍舊僵持,不禁讓伏塔司感到有些汗顏。

  現在的狀況勢均力敵,也就是比拼雙方的耐力與集中力了。

  一個錯誤的判斷,一點多餘的消耗,就能夠決定勝唄。伏塔司大喝一聲,由上往下傾力劈砍,迫使葛拉迪歐不得不以雙劍相接,否則上次的場面恐怕又要重演;見他如預料中格擋,伏塔司更是使盡了力氣將劍刃一寸一寸的向下壓近,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得幾乎可以聽見對方的喘息──

  眼見時機成熟,伏塔司斷然棄劍,趁葛拉迪歐還沒反應過來一腳重擊腹部,緊接著右拳一拉直擊顏面,將葛拉迪歐整個人撂倒在地,反擊的雙劍只來的及劃花伏塔司的銀鎧,但葛拉迪歐的面具也多出了新的裂痕。

  贏了……伏塔司大口呼吸著空氣,兀自有些不敢相信,他贏了葛拉迪歐!

  「可惡,還沒結束!」葛拉迪歐搖搖晃晃地重新站起、持劍,樓梯口那裡突然傳來了第三人的掌聲,引得兩人不約而同轉頭看去。

  姬芙朵拍著手,從轉角的陰暗處走了出來。

  「比試結束了,是伏塔司贏了喔!你就老實承認自己的疏忽吧,打架不動腦,陰溝裡翻船也只是剛好而已。」

  「妳來做什麼?」沒想到會被姬芙朵看見自己狼狽的模樣,葛拉迪歐沒好氣地問道。

  「主要是幫還沒死的人解毒,因為不會被列入食物清單,中毒的倖存者意外的多。順便就過來看看你們的情況囉──」姬芙朵輕咳一聲,若無其事地走上了四樓。

  「姬芙朵……小姐,我贏了。」伏塔司整了整自己的儀容,大步走到姬芙朵身前,撫著心口對她表白,「我喜歡妳,請妳以結婚為前提跟我交往!」

  「喂喂喂,你到底在想什麼啊?這女人不久前用毒藥跟詭計屠殺了近半城的人,你真的喜歡她?喜歡這樣一個魔女?她哪天不高興可能就會毒殺你全家,而你還死不瞑目,快醒醒啊白癡!」葛拉迪歐感覺心中升起一股煩躁,他一把抓住伏塔司的領子,口不擇言地數落著姬芙朵的缺點,只希望對方快點收回剛才的話。

  「是的,即便如此姬芙朵小姐仍是個充滿魅力的女性,我喜歡她。」可惜伏塔司不為所動,掙開手意正嚴詞地反駁,似乎已經下定了決心,「雖然攻城此事有些駭人,但姬芙朵小姐深知戰爭帶來的傷痛,我覺得她的智略與堅毅在持家上也能發揮效用,是十分優秀的新娘人選。」

  姬芙朵一臉『啊啊,果然如此』的古怪表情,轉身走到窗邊,開窗吸了吸外頭的辛鮮空氣,夜風隨著她的動作吹進了小廳,一掃空氣中的窒悶。

  「伏塔司,你是個好男人,但我不適合你──就算我這樣說你也不會接受吧?」她問。

  「是的。」伏塔司點頭。

  「那我就只好用行動來說明了。」姬芙朵踏上窗台,向外一躍。

  伏塔司看著這一幕瞪大了眼睛,一個藍色的身影緊接著也閃出窗口。

  「姬芙朵!」葛拉迪歐大吼一聲、在外牆上借力一蹬加快了下墜的速度,總算是在半空中抓住了少女的身子,從結果來說沒有改變,依舊是從一人跳窗增加到兩人。

  要如何減緩這下墜之勢?他靈光一閃,一手抽出戰劍看準了牆縫插了進去,老舊的牆泥被他硬是劃拉出一條口子,拖著一道白色沙塵,兩人的速度有些緩和了。

  還沒空鬆口氣,鏗的一聲劍刃撞著磚塊,斷了。

  是有沒有這麼倒楣?

  但葛拉迪歐沒猶豫太久,立馬抽了另一柄戰劍重新卡位,還來不及減速兩人就一起撞進了一樓搭建的遮雨棚。

  伏塔司扶著窗口目睹了全程經過,一時間沙塵飛舞,揚起了一片稻草與雞毛。

  葛拉迪歐將姬芙朵護在懷中,兩人橫七豎八地倒在遮雨帆布中,底下存放著曬乾後尚未成綑的稻草堆,雖然感覺著地的背部一片劇痛、骨架跟內臟也被震得生疼,但似乎沒受什麼傷。他都這樣了,那麼姬芙朵一定也沒事──想到這裡他才放心地呼出一口長氣。

  「妳搞什麼啊……」葛拉迪歐喃喃自語。

  「因為我相信你會遵守約定。」姬芙朵嘴巴裡吐出幾根稻草,掙扎著爬了起來,一對眼褚閃閃發亮地看著他,「葛拉迪歐跟我約定過的吧?不管遇上什麼危險都會保護我。」

  「你居然還記著那種鬼東西。」葛拉迪歐連吐槽的力氣都沒了。

  「別光說我,你還不是老記著那點破事!」姬芙朵不樂意地壓了壓他的肚子,前不久才剛被伏塔司重擊過,還痛著呢。

  「你們兩個沒事吧?」伏塔司總算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,擔憂地問。

  「嗯,沒事!」姬芙朵拍了拍身上的稻草起身,豎起大拇指對他晃了晃,「對不起,伏塔司、我們不是能走上同一條道路的人吶。」

  「我已經充分理解了,請妳別再拿自己的身體冒險。」伏塔司釋然一笑,隨即滿臉擔憂地要求道,不若姬芙朵心臟強悍,他可是真被嚇怕了,「讓我送妳回營地,好嗎?」

  「好,我們走吧!」姬芙朵自顧自地向著城門的方向走,看的伏塔司忍不住苦笑。

  「需要我叫人來幫忙葛拉迪歐嗎?」他語帶同情地問,現在的他是真的很同情葛拉迪歐。

  「沒關係啦,他都這麼大個人了,肚子餓了就會自己回來的。」不等葛拉迪歐回答,姬芙朵搶先說道──反正葛拉迪歐也不可能真的開口要別人幫忙他。

  「早知道就摔死妳!妳這沒心沒肺的混帳魔女──」勉為其難地舉起一隻手臂,葛拉迪歐對著她的背影比了個拇指朝下,但他還真沒想開口叫伏塔司幫忙的意思。

  伏塔司看著只能搖頭,然後領著姬芙朵向正門走。

  葛拉迪歐仰頭看著天空,東面一角已然翻白,殺風景的公雞嘹亮地叫了起來,很快天色就要全亮了。

  赫爾辛城攻略戰,終於畫下了句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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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一直到日上三竿,葛拉迪歐才在那個稻草堆中醒來,他還真沒想到自己一閉眼就睡了那麼久,徒步走回營區,雖然是用餐時間、裡面的人卻寥寥無幾,約莫是都還留在赫爾辛進行接收與善後工作。

  他穿越正門的哨兵直直地走了進去,雖然不是軍官,但他在裡頭的名聲也是相當顯赫──與伏塔司不同,評價一個勁的往糟糕與奇怪的地方發展著──單就出入不受盤查這點還挺方便的。

  才剛走近炊事區,正好撞見查克捧著空碗跟餐具走出來。

  「唷,你現在才回來?幹啥去啦?」查克驚訝的看著他說道,「吃飽之後去一趟將軍的營帳,姬芙朵小姐在那裏等著你喔!」

  「嗯。」好歹算半個臉熟,葛拉迪歐發出一個音節表示他知道了。

  「別那麼冷淡嘛,一起出生入死過的哥們!」拍了下他的肩膀,查克心情愉快地走開了,看來真是在佔領城議會上撈了不少好處,一臉的春風得意。

  相對之下心情惡劣的葛拉迪歐去領了個又乾又硬的麵包,像是面對仇人一樣惡狠狠地咬碎之後配著一碗湯灌下,腹部的暖流多少讓他好受了點,但一想到姬芙朵的所作所為還是忍不住來氣。

  就算他戴著面具沒人能看見表情,但身上散出的負面氣場仍舊排山倒海,讓還在用餐的士兵都自覺地閃得遠遠的,生怕一喘大氣就被他盯上。

  此時,勇者出現了。

  「葛拉迪歐,將軍傳喚你過去。」萊禮無奈地站到他面前,開口說道。

  葛拉迪歐將碗放在桌上,然後繼續散發著沉默的壓力,久到萊禮以為自己是否應該放下傳令的任務快點逃跑。

  「知道了。」葛拉迪歐平淡地吐出三個字,萊禮對他而言比查克來得更熟一點。

  他也不管愣在原地的萊禮,大步向著將軍的大帳走去,這是此行的最後一件事了;門口的衛兵不等他開口,使了個眼色就直接拉開帷幕讓他通行。

  將軍將案上的契約書蓋上軍印,吹了吹上頭的墨跡,便轉手交給坐在下首的姬芙朵,同時交過去的還有一個沉匍匍的天鵝絨布袋,顯然裡面裝的是寶石、貴金屬一類的東西。

  「謝謝妳的幫忙,可愛的魔藥商人小姐。」

  「彼此彼此,將軍大人抬愛了。」

  交換了幾句客套話,兩人相視而笑、對原因心照不宣。

  葛拉迪歐一進來,看到的就是一幅官商勾結的場景,這讓他本能地感到十分不快,尤其那個奸商角色還不懷好意地握著自己的契約書。

  「姬芙朵小姐,人到了。」守在門口的伏塔司輕咳一聲,提醒道。

  「哼哼,怎麼樣呢?葛拉迪歐,你剩餘七個月又十三天的契約書已經在我手中了!」姬芙朵神氣的將那張紙拿到身前晃動,刻意炫耀著。

  「嘖,要殺要剮隨便妳……喂!」說到一半,葛拉迪歐突然驚覺情況不對。

  眾目睽睽之下,姬芙朵雙手一錯,將那張契約書扯成兩半,怎麼看都是無效了,她還不解氣似地又將契約書撕得碎到不能再碎,這才一攤手拍掉了紙屑。

  包含葛拉迪歐在內,所有人的眼珠子都瞪到快掉出來了……好不容易拿到一張有名傭兵團王牌的契約書,居然就這樣撕了!換成現金那也是好大一筆錢啊,更別提契約在手的情況下還能支使傭兵所帶來的各種好處。

  「妳……到底來幹嘛的?」葛拉迪歐扶著發疼的額頭,似乎有那麼點體會到了痛不欲生的感覺。

  天!可不可以一刀給他個痛快,總好過拼老命猜測這女人在想什麼!

  「輪到我來實現跟你的約定了。」姬芙朵深吸一口氣,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,「我們約好了啊,不管你在哪裡徬徨、哭泣,我都會將你找出來的。」 

  「我可沒有被你尋找的理由。」葛拉迪歐冷冷地回應。

  「笨──蛋,傭兵團王牌的待遇多好我不知道,但有必要這麼找死硬是往戰場上最危險的地方跑嗎?想自殺的話還不如我幫你,你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做甚麼,只是在逃避而已吧?」

  「會這樣還不是妳害的,當時可是傭兵團的人路過才救了我,現在手中的劍就是我的一切,除此以外我什麼也不是!」面對姬芙朵的質問,葛拉迪歐兩手一攤,自暴自棄地發怒,卻不知是針對誰。

  「想要成為什麼,這種事情你自己去決定。」姬芙朵咬了咬牙,嘴唇上的痛楚讓她稍微冷靜了下來,「你現在自由了,好好想想吧……只是與其自殺,還不如跟我一起死,我會讓你痛快的死去的。」

  沒想到她會如此回答,葛拉迪歐一時語塞,空氣跟著沉默了下來,其他人則是打從對話開始之後便無法接上線,除了將軍與伏塔司之外,所有人都是一頭霧水地聽著兩人的爭執。面對這樣的情況,姬芙朵輕輕嘆了口氣,她所能做的也僅只於此了。

  伏塔司玩味地看著葛拉迪歐,突然發現自己跟他意外的相似,乍看之下自己背負著許多他所沒有的光環,但到頭來能夠表現自我的卻只有手中這把劍而已。但如果是在姬芙朵身邊的話,或許就能抓住別的什麼,這種感覺他也說不上是什麼,但葛拉迪歐想必也跟他一樣摸不著頭緒。

  「我差不多該告辭了,得趕在日落之前找到下一個落腳處。」少女對眾人一一欠身行禮,拖著來時所帶的大皮箱走出了帳外,皮箱的輪子咕碌碌地響著,逐漸遠去了。

  「她還沒找回護身兵刃,萬一遇上了什麼──」伏塔司挑起簾幕,外頭已經看不見姬芙朵的身影,只有三三兩兩的士兵在營區中忙碌著。

  他的話還沒說完,一團藍色的影子如風一般穿過了門口。

  伏塔司放下簾幕,笑而不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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