涼風習習，挾著溫暖的陽光一起吹進窗裡，教人四肢百骸無不舒坦。
上午第三堂課的教室裡，逢時挺直了脊椎坐在椅子上，眼皮卻忍不住沉沉落下，今早天還未亮他就跟著父親去田裡插秧，現在實在有些熬不過睡意。雖然他才小五，但農家的小孩幫忙家裡務農是常事，看看四周、其他同樣出身的同學有不少都已睡趴了。
「這一課我們說到莊子，他……」台上的老師彷彿沒看到這副光景，兀自講著課。
而逢時的魂早就飛了，心思全不在攤開的課本上。
今年的稻苗插的很整齊，他已經開始想像當田裡化作一片綠地時，會是何等的翠綠；前年是如此，去年是如此，想來今年也不例外；光是用想的，就好像聞到了那股混雜著稻葉、泥土與陽光的氣味──他滿意的闔上雙眼，耳邊正好飄進老師的隻字片語。
「……哲學家，有一次，莊子在夢中……」
他睡著了。
逢時睜開眼睛，右手連忙抓牢了公車頂上的提把，在這麼顛簸的車上真虧自己還睡得著！他背著一個綠色的中學書包，公車上還有不少跟他一樣的學生，都是去外地念書的，看看外頭景色，距離到站還早。
他收起手上的單字卡，轉而欣賞起了車窗外那一片青綠的稻田，剛才不知怎地好像夢見了小時候的事情，總在插秧後迫不及待的想著秧苗長大的樣子。
那個時候，世界充滿了無限的可能性。
像是想起甚麼令人開心的事，他扯開嘴角笑了笑。到站前再睡一下罷，逢時將頭枕在拉著吊環的手臂上，稀哩呼嚕地睡了。
逢時手上一痛，菸屁股燒的他跳了起來。連忙踩熄落在地上的火星，這才又坐回原位──自己居然在秤量所等秤重時睜著眼睛睡著了。
每年這個時節他都運著稻子來這裡秤重，然後等著農會開價，將自己的收成賣出換取一家老小的溫飽，早先還有其他幾家相熟的農戶也在等候，這當口只騰下自己一個，連個聊天的對象也沒有，難怪會睡著了。
呵，居然夢見從前的事兒，自己都快做三個孩子的爸了啊！他無聊的打了個呵欠，靠上椅背。
床上的老人緩緩睜開眼睛，看見自己的妻兒齊聚一堂，頓時明瞭發生了甚麼事。老伴臉上的皺紋並不比他少，此時雙眉緊揪、盡是擔心之色，雖然她早已不是當年的小姑娘，逢時卻在眉眼之間彷彿又看見了他們初戀時的那個模樣。
「沒事，別怕。」逢時捏了捏她的手，笑著閉上了眼，他知道這一次，自己會睡很久、很久，或許不會再起來了。
逢時醒了過來，他發現自己還在教室裡，仍是沒過青春期的那副小身板，方才種種就像是一場夢，卻真實的嚇人。
宛若蝴蝶振翅，意識輕巧地飛躍、再飛躍，他雖然沒有混亂到不知自己是誰，卻也有些矇了。現在的這個我，難道也在其他人的夢裡嗎？小五的逢時如此自問；夢中的那些，真的是未來的自己嗎？還是說，一切單純就是場夢呢？
又有誰能給他答案？
他搖搖頭，不再去想了。
畢竟從現在到未來之間，還有著無限的可能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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