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黃色的稻穗隨風起伏，化作一片黃金的海洋，伴著陽光不由得有些刺目，身在其中的逢時瞇起了眼睛，細細端詳這一大片屬於他的收成。
越是在這種時候，所有辛苦的過程都淡去了，只剩下好的回憶；就連黝黑的膚色、指間的厚繭都讓他感到十分自豪，人的記憶力就是這麼奇妙。
他很想馬上把這片稻子收割入庫，但根據登記順序，收割機還得今天下午才輪的到他用。
應該是快了，上家已經用了一上午，自己就在這裡等著吧。逢時坐到田埂邊的大樹旁，時已入秋，樹上的葉子早已落的一毛不剩，光禿禿的枝椏刺溜溜地指向天空，延伸出無數個方向。
天空裡的雲不多，由淺漸深的蒼藍顯得天頂清澈高遠，一隻飛鷹高鳴展翅從空中掠過，頓時消失在逢時的視界中。
在這無邊無際的天地之間，牠要去哪呢？蒼穹之下的自己又能去哪呢？
一股莫名的愁緒湧上心頭。
事實上現在的生活並不差，雖然自己的收入著實不算寬裕，但家裡有老婆種菜養雞的貼補，至少一家四口都吃得上飯；而現在第三個孩子臨盆在即，倒是該認真想想怎麼應對，再不濟大家勒緊褲帶過，總是會有辦法的。
想了想，不是這事。逢時更是心亂，從口袋中拿出一管菸，點著火吞吐兩口，又開始沉思；進口香菸貴著呢，他只能抽上國產的，但家裡老三生了之後，恐怕連國產的都抽不上了。
老實說，對於家裡增加新成員他還是高興的，別說叫他戒菸，每天只吃地瓜葉都成。但心裡就是有那麼塊空蕩蕩的地方，逢時自己也說不上那是甚麼。
前陣子他去了國中同學會，十多年不見，以前一起打鬧的那群愣頭小鬼裡有人已經是國貿公司的王牌業務，意氣風發；也有人白手拉拔出一家小企業，自己當上老闆……反觀他就一平民百姓，還是守著家鄉那片田地。
一開始過去幾哥們大家彼此間還是很熱情，但酒過三巡，作生意的就湊到一塊去談生意經；做人下屬的也糾成一團抱怨老闆的沒血沒淚；逢時對就住自家隔壁的林老三尷尬一笑，兩人並肩坐著繼續喝，換一個背景，也就跟平時他們在各自院子納涼喝茶沒兩樣。
聽著林老三嘰嘰呱呱地說著剛出爐不久的八卦，逢時有些恍神。
這輩子，就只能這樣了嗎？
彷彿突然驚覺自己的年紀已經老大不小，他卻茫然的發現不知道
自己『該怎樣』才好。
當年畢業後他也不是沒見過世面，他做過業務，跟應徵上文書員的麗華倆口子一起在城市裡打拚，那段日子雖然辛苦，倒也甜滋滋的。但後來父親辭世，他毅然選擇回鄉種田。
是啊，沒人逼他這麼做，是他自己選的。事到如今才開始迷惘，又有甚麼用？
刺拉，一片枯葉落地，逢時從回憶中醒來，抖了抖手上的菸灰，發了這會呆，一管菸居然已經去了大半，他又抽了一口。
「阿時，生了！」林老三叫嚷著，從小徑的另一端跑來，「你媳婦兒麗華要生了，我剛叫了穩婆，小梅正在家裡陪她！」
「甚麼？」逢時渾身一震，不顧菸捲掉在地上，整個人機伶一跳、兩手抓著林老三的肩頭，剛剛的煩惱頓時被狂喜沖散了。
「哪還有假？」面對逢時一臉氣勢嚇人，林老三倒不見怪，小梅生第一胎時自己臉色只怕比這還精采，「你快回去看嫂子，這地我來整吧！」
逢時道了聲謝，立馬發足向著家裡狂奔，心中盈滿了忐忑與感謝，有妻有子、有產有房，還有能夠互相幫助的朋友，這樣的人生著實不錯了。
比起幼年的天馬行空、少年的精力旺盛，現在的自己正值巔峰，無論精神、肉體都已成熟。人生尚在途中，自己還能走上好長一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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