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風吹來，空曠的田地裡一片蕭瑟，就連遠處的山也顯得越發蒼冷。在這萬物寂靜的時刻，逢時發出輕微的一聲嘆息。
老咯，真是老咯。以前從家裡到田邊的這幾哩路，走上三四個來回還不喘一下，現在光是要走過來看看風景，這把老骨頭就像是要散了一樣，他不得不靠在樹邊歇腿。
孩子們應該是今天回來吧？
他想起自己的幾個孩子，不是成家、就是去城市裡打拼了，若不是歲末將近，一年到頭除了三節幾乎沒幾天會回鄉露臉，一棟房子裡就只有老伴跟他、以及幾隻大狗守著，偶而有幾個住在一公里外的鄰居會來串串門子，但林老三最近身體也不大硬朗，來的少了。
前年小梅先去了，在鄉上選了塊地，風光下葬；憶起林老三喪禮上那張木然的臉，逢時還是有些擔憂，好在林家還有兒子媳婦侍奉老三，小孫女活潑好動，幾個人熱鬧熱鬧應該能多少安慰下。
他同時也害怕，萬一死亡降臨到他或麗華頭上，騰下的一人又該怎麼辦？
一起走的日子久了，他們的身邊有彼此就好像呼吸一樣自然，彷彿從一開始就應當如此；若是少了對方，別說吃飯喝水、做甚麼都不自在。說實在的這件事情他以前從未想過，但不去想似乎也不是辦法，人哪、總有一死的吧？
年輕時那些事兒，現在也是歷歷在目，但驀然回首，卻早已回不去當下。
曾幾何時，他已然成了侷僂老人，時代飛快的推陳出新，還有好多事情未曾得知、未曾去做，但逢時一點也不後悔。
他選擇了自己的伴侶，選擇了自己安身立命之地。
他做了自己想做的事，有著美滿的家庭，人生已然完整，他可以挺起胸膛說自已沒有遺憾。
沒有如果，也沒有之一，即便時間倒流，他相信自己還是會做出一樣的選擇，對那個時間點的逢時而言，那就是必然；對於已經存在的歷史，不存在任何或然的未來，所以他確實可以說，自己毫不後悔，因為後悔也沒用，他只能活在當下。
人終將一死，不管是自己或麗華先走，逢時都相信剩下的一人也能好好過活，就算得要揹上對另一人的思念度過餘生。
現在唯一放不下的，只有從小到大陪伴自己的這塊田地。
大兒子學商，二兒子從軍，小女兒嫁人了。不管他怎麼想，這三個人都不可能會繼承這片地，只怕在他死的同時就會轉手賣出去，對這件事情，逢時不捨卻又無可奈何。
逢時小心翼翼地蹲下，用手抓起一把碎土，褐色的細屑從指間落下，觸感乾燥粗糙，卻有著植物與太陽的香氣。
「爺爺──」遠遠地，他聽見小孫子叫他的聲音，七歲的長孫小南今年剛上小學，從小徑上跑了過來，「爺，你玩土做甚麼？」
「蚯蚓！」一條光滑的小蟲從被翻開的土壤中探頭，引的小南大叫一聲，眼中閃爍著光芒，「我們老師說過，蚯蚓是很厲害的蟲蟲！」
逢時一愣，看著兩眼放光的孫子納悶：「小南，你喜歡蟲子嗎？」
「嗯，還有蝴蝶，小鳥，小狗跟小貓我都喜歡！」小南用力點頭，「還有沙子跟泥巴！雖然說，媽不喜歡我碰這些，她總說髒。」
或許……事情還有轉機？逢時剎那間瞭然於心，露出一個釋然的笑容。
兒子不喜歡，未必孫子也不喜歡；後繼有人固然是好，但若是賣了別個善用這塊土地的人也未必不好。說到底，他只是想盡傳承的責任，為後人留下一點東西罷了。
春去秋來，生命生生不息，然而在到達終點之前，這世界還有著無限的可能性。變也好，不變也好，無論如何時間一分一秒在向前。
太陽逐漸和煦了起來，春天又快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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