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切都進展得很順利，這五天來爆發了一次激烈的突圍戰，幾次小股部隊的遭遇戰，伊格里軍一如往常地休整，赫爾辛城的反擊卻越來越無力。或許就在這幾天了，姬芙朵混雜在士兵裡圍著篝火用餐，腦袋裡飛快地整理著這幾天的情況。
營地裡十分明亮，與之前燈火寥寥的情況大不相同，一點防範敵軍偷營的意思都沒有，伊格里軍大搖大擺地點起了燈火，他們一點也不怕，甚至還巴不得赫爾辛側自己送上門來。
打了幾場勝戰，現在正是士氣高漲的時候，不但眾人的交談與笑語多了起來，還有人拿著一把四弦琴、就坐在木桶上就唱起家鄉歌謠。
再撐一下就可以回家去。在見識過了那麼多殘酷之後，所有人的心中點起了希望的燈火──這就是將軍大人所希望的結局吧，姬芙朵嘆了口氣，露出一個微妙的苦笑。
伏塔司看著她被篝火染上紅暈的側臉，卻無法理解這個表情的含意，在這個溫暖歡快的場景裡，一匹急馳的馬突然撞破圍籬衝了進來，馬上的騎士在撞入火前勒住了韁繩，整個人狼狽地滾下馬背。
「急報！赫爾辛東面……城門大開！」他身上沒有外傷，但話語不敢置信地顫抖著，誰能想的到難攻不落的赫爾辛城居然有這一天呢？
「什麼？」驚愕的問句擴散開來，像是回聲一般不斷重複。
「最近的第二偵查班已經調集人手，準備占領東城門，現場指揮官請求增援！」喘了口大氣，他繼續說道。
「準，第一步兵團馬上集結先鋒隊伍，其他各部十分後出發！」將軍當機立斷放下刀叉，在席位上站了起來，舉杯高呼，「各位弟兄，讓這場戰役就在今晚結束吧！」
回應他的，是一片戰意高昂的呼聲幾乎掀翻了整個營地。
又有一匹馬在這個時刻踱進了營地，卻沒甚麼人注意到；姬芙朵悄然離座迎了上去，伏塔司見狀也尾隨其後。
馬背上的是跟前一個偵查兵同樣打扮的士兵，後頭載著一個平民模樣的憔悴男子，他的眼眶深陷、雙頰內凹，在蓬亂的毛髮裡只有一對眼珠向外凸出，整個人看起來甚是駭人。
「這位是？」伏塔司一個箭步上前，將姬芙朵護在身後，懷疑地發問。
「報告，這位是打開城門得平民代表。」
「打開城門的是赫爾辛的居民？」伏塔司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，如果策反居民有那麼輕鬆的話，那他們能安插的內應就不會只有可憐的兩三人了，這場戰爭根本可已不用打！
在士兵回答之前，那名男人開口說話了。
「是的。」他的聲音像是兩片樹皮在互相撕扯，令人聽得渾身發毛。
一個牛皮水袋在半空中劃了個圈，落到了那人懷中。
「喝吧，然後告訴我們城內發生甚麼事情了。」姬芙朵雙手抱胸，一對琉璃色的眼睛映著火光，直勾勾盯著那個男人。
男人被士兵攙扶下了馬，坐在地上一仰頭便咕嘟咕嘟地灌起了水，只見他粗大的喉結上下移動，不一會就把水完了，將水袋在嘴前晃晃，確定一滴水都沒剩下才放開乾癟的水袋。
「自從水源被汙染之後，赫爾辛城已經不是人住的地方了，不、在裡面的已經不能算是人了。」回味似地抿了抿嘴，男人一開口便如此斷言。
「一開始，還有人不信邪地去嘗試，但喝了水的人無一例外的倒下了，還有許多不知情的人喝了前一晚取的水而中毒，於是軍隊封鎖了儲水池。接下來的兩天內我們喝完了儲藏的酒水，開始宰殺牲畜。」
伏塔司皺起眉頭，在腦中想像那副茹毛飲血的畫面，他實在不覺得這是適合給女士聽見的話題。
「然後呢？」姬芙朵一臉平淡地問。
「第三天我們開始拔草，甚至是掘地三尺尋找濕土，雖然運氣好能夠弄到一些，但是吃了只會讓人更乾渴而已。」「那天夜裡，開始有人失蹤。」
「沒想到這麼快就開始吃人了。」姬芙朵背對著篝火，陰影下的面孔彷彿若有所思。
「是的，第一天就少了四十個居民，第二天則是三十二個；失蹤的都是沒有中毒的人，當我們看見守城的士兵又紅光滿面時，不約而同的都發現了這件事。」說到這裡，男子突然睜大眼睛、握緊雙拳，身體因為憤怒而劇烈顫抖著，「不可原諒……這些傢伙應該要保護我們的！卻把我的妻子跟女兒都奪走了……這群惡魔！」
何等慘絕人寰的悲劇──如果不是遭到了這樣的背叛，向心力強的赫爾辛居民是不可能會反叛的吧；伏塔司看著男子在火光中扭曲的臉，心中有些憐憫，但要將自己換做城內的將領難保不會做出相同的指示。
在一片沉默中，姬芙朵突然說話了。
「那麼，你又如何呢？」
對啊！兩天沒有攝取水分的人如何能擊敗以人為食的守城軍、打開城門？伏塔司的腦海中靈光一閃，掠過了這個問題，即便這幾場大小交戰消耗了對方不少兵力，但對於城門的防守是基本中的基本，再怎麼樣也不可能鬆懈才是。
男子的身體又開始顫抖，動靜隨著他的呼吸逐漸趨緩，最後平穩了下來。
「我們……抽籤，所有人都同意了，以十人做為糧食，然後一口氣攻破城門。」他面向姬芙朵，看著遠方的眼神如同死人一樣。
「你們也作了一樣的事呢。」姬芙朵點點頭，似乎已經不需要再聽下去。
「是的，不這麼做就無法對抗軍隊。」他閉上了眼睛，像是失去了僅有的力氣、整個人萎靡在地，「我們……也已經不能算是人了……」
「看吶，這就是你們想要的勝利，戰爭是一種把交戰雙方都變成怪物的遊戲。」姬芙朵一手支著臉，玩味地看著男子自言自語。
「姬芙朵小姐，妳究竟用了什麼毒藥？」伏塔思親手交接過那個包裹，雖然不小，但那也不是能夠汙染整個儲水池的份量，他實在不能相信這麼點份量就能夠顛覆整個赫爾辛城。
聽見他的問話，姬芙朵嗤笑一聲。
「毒藥？那只是個噱頭罷了，猜疑、背叛、不信任才是最有力的毒藥──真正讓赫爾辛城傾頹的，是名為人性的劇毒。」
太恐怖了，這個女孩一手策劃了如此慘劇，居然還笑得出來！伏塔司脊背一冷，盔甲底下立起了一層雞皮疙瘩，他無法理解、實在是無法理解姬芙朵的想法。
她一開始就知道會造成這種結果嗎？將軍大人知道嗎？他忍不住轉頭望向將軍所坐的方向，在看見那張平靜的臉之後藩然醒悟。將軍一定也是知道的，只是這種事情無法由他們來做，這才找上姬芙朵。
現在的情況是城內的居民自行尋求他們的幫助，伊格里王國軍從侵略者搖身一變，成了解放赫爾辛城的英雄！
一切都在這兩人的算計之中，明白過來的伏塔司感覺身上一涼，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出了一身冷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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